卢卡走出黑暗虚空时,一股湿热气让他感到阵阵反胃。绿光在阴暗的树冠上飘忽闪烁,空气里满是腐肉的腥臭,不知在何处的野兽发出金属刺耳的叫声,脚踩湿泥藓还能听到吧唧声——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,他没有到达预定的位置。
“为了所有时空上的一切生命,我们将挚诚守护。”他现在该怎么做?他人在……
他没和突击小队的其他人在一起。这里也不是集合地点。非瑞人肯定是用了新的防御系统来对付外来的鹏洛客——他们又一次抢占了先机。他应该想到,杰斯和其他那些人在执行军事行动方面并不可信。当卢卡被那个心灵感应者找到时,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在依克黎和斯翠海文的所作所为而会受到攻击。杰斯提出要招募他让他感到很惊讶,杰斯认为卢卡的军事特长是他们渗透任务成功的基础。卢卡并不是很想加入。至少一开始是这样。但杰斯告诉他非瑞克西亚也威胁到了依克黎,于是他便不再袖手旁观。他依然很在意自己的家。
“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。”他环顾四周,小声自言自语。“这个鬼地方。”
卢卡有些恼怒,一脚踢起一块湿草皮。草皮落在了附近的一棵树上。地上布满了全是水的坑洞和粗壮的根系——让人根本无法通行。脉动的管道在茂密的树丛中输送黑色的烁油,小吸盘从树干中伸出,树枝向着阳光生长。他抬头看了看高处。上面的树枝网络看起来可以当路走。
生长过剩的树木……
他快速思考了一番,想用时空转移离开。不过考虑到他毫无预警地到了这里,谁也不能保证他还能不能去想去的地方。他可能落入更糟糕的地方。不,他要往高处走,尽力去和其他人会合。
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可以控制的生物,那我就能自己找到去艾蕾侬要塞的路。他也许仍有时间与其他人会合,继续执行任务。
他走近树干。像手一样的叶子缩成拳头,开始躲着他。
他从左臂的鞘上取下叉子。他瞄准目标,用力向上一掷。叉子钩住了上方的树枝。树抖动了一下,伤口流出了红色的黏液。卢卡拉了一下绳子,确保叉子不会掉下来,便一脚踩进树干上的凹槽。他撑起身体后,便开始向上爬。
这和在家乡攀爬峭壁没有太大不同。不管别人怎么看,新非瑞克西亚不过是一个不同的时空罢了。
一声愤怒的叫声刺破空气。在树洞里的巢穴中,一群生物被惊醒了。这些生物胡乱拍打翅膀,慌乱且惊恐,它们长有牙齿的喙闪着银光,翅膀则是新鲜内脏的潮湿颜色。它们转过身,朝向叫声传来的方向。
卢卡咒骂了一声。他因为长段攀爬而精疲力尽,犹豫间,身体在原地发抖。他的手上磨出了水疱,疼痛不已。但他不能让人在这个地方独自战斗。再说,这可能是他控制本地野生动物的机会。
他用大腿夹住树,从主枝上拿下叉子,解开绳子,然后收起来。随后他落到了下方的平台上。上空盘旋的飞行生物告诉了他方向,他在树枝之间跳跃,慢慢向那个方向移动。兴奋感洗去了他身体的疲劳,将他的颤抖转化为力量,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。
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,一个苗条的妖精挥舞着看起来像是木剑的武器,和她并肩作战的女性身穿白色和金色的衣服,长剑舞动如流水。卢卡以前见过她们:妮莎,还有一个女人名叫……
攻击她们的是一个扭曲的组构体,它似乎融合了机械和有机体各自最糟糕的部分。它的四条腿以奇怪的角度焊接在一起,不过非瑞人总能体现出一种致命的优雅。飘萍白色的服装和闪亮的剑快速且模糊,她不停地攻击非瑞人,逼退它来给妮莎争取一些施法空间。妮莎的文身发出浅绿色的光。绿色的袍子绕着她转,她开始引导法术。金属的叶子颤抖,然后就好像有一只隐形的手把叶子从树上拔下来。叶片在空气中旋转,向那个非瑞人降下叶片龙卷。锋利的金属边缘切碎了那个生物。灰绿色的血液飞溅。
但是那两位女性都没看到第二只野兽。它沿着树枝悄悄潜行,做好了飞扑攻击的准备。
卢卡使用灵绊接触这只野兽,这是他在自己和另一个生物之间产生的联系。他能感觉到那个野兽的意识,一团如金属般明亮生物元素,柔软且未充分利用。他抓住了这个意识并挤压了一下。卢卡几乎可以感觉到嘴里有血,舌头上还有很重的铁味。这个非瑞人僵住了,无法前进半步。他能感到对方的反抗。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。
妮莎和飘萍对那个受伤的半人马巨兽取得了优势,她们沿着主树枝向前进逼。非瑞人倒下了,它的身体倒挂在树枝上。整棵树都因此颤抖。飘萍跳到它背上,一剑斩下它的脑袋。然后,一道奇怪的光闪过,飘萍消失了。
她时空转移离开了?要是这样,这个时机似乎很奇怪。
妮莎大步走向前。她一脚踢向那个半人马的躯体。它从树枝上滑下,砸向下方的森林地面。她在斗篷上擦了擦剑,并收回鞘内。
“别太放松了。”卢卡大步走向她。“我制伏了另一只想从上面伏击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妮莎对他说。她的表情变了。“卢卡。”
卢卡向上方的半人马巨怪示意了一下。它从更高的树枝走到他们所在的平台,它的动作轻柔,脚下的枝条甚至没有摇晃。“它原本打算把肉从你的骨头上扯下来。”
“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。”妮莎说。
“我准备找到这时空的表面。”卢卡说,“我们到了高处就能确定方位,然后就可以找到去艾蕾侬要塞的路。”
“那你准备怎么在这片迷林里找到路?”
卢卡朝着非瑞人怪物点了点头。它完全听他的话。他之前不知道控制一只半机械生物那么容易。和普通动物相比,它没有那种求生本能以及自我意识。它只是一个组构体。
“你和它建立了联系?”妮莎问。
她对他救了自己似乎不太开心。她用不信任且关心的眼神看着他。他很熟悉这种眼神。他恨这种眼神。他第一次和巨兽建立联系时,别人就这么看他。“它能引导和保护我们直到我们到达顶端。”
“我觉得和非瑞人建立联系不是什么好事情。”妮莎直白地说。“我们还是毁了它吧。”
“我至今为止一直在和怪物战斗。”卢卡沮丧地转身离开。“我能处理。”
妮莎没再说一个字,这意思很明显了。
“我保证。”卢卡说,“如果我感到身体有不舒服,我就解决这个生物。”
妮莎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他,然后看了看四周的猎者迷林。卢卡猜妮莎在评估自己独自生存的能力,然后发现没有他,情况并不乐观。最后,他叹了口气。
“我不喜欢这样。”妮莎说。
“我说话算话。”他恼怒地说。
妮莎点点头。“我们去找离开这里的路吧。”
卢卡把他的意识投入那个半人马巨怪的意识里。它的思绪杂乱无章,坚硬和明亮带着怒火,浓厚且黏稠带着精明。他感知到了那东西领地的形状以及它经常走的路线。
“啊。”他带着灵魂深处的满足感叹说,“当然,我们往上走。”
妮莎似乎很恼火。“我应该告诉你。”
在猎者迷林,“往上”是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。首先,要上到一棵可攀登的树,卢卡和妮莎必须跨过两根粗壮树枝之间又黑又深的间隙。幸运的是,也如卢卡预计的那样,非瑞人在这方面能派上大用场。
首先,他让这个非瑞人伸展开巨大的身体,横在树枝之间的间隙上。他和妮莎把这个半人马巨怪当成桥踩过去。他能感到脚下这个非瑞人在呼吸时肉体发生的变化。妮莎的脚在它的脊柱上踩过就像在打尖锐快速的节拍。她是不是想让他感觉到她的靴子在用力踩。
他们找到了向上视野最好的线路,那是一棵没什么枝杈的树,掠食者无法藏身其中伺机攻击。卢卡踩上了那个半人马巨怪的身体。他向妮莎伸出手。妮莎没有理他,自己爬了上去,像骑马一样用两腿夹住了那个半人马巨怪的身体。这让卢卡很恼火。她身上的味道,柠檬的清香,也让他很是心烦。什么情况?难道在做战斗准备的时候,她还用柠檬水洗了她的黑色长发?
不过盟友没得选。他可以当一个优秀的士兵,服从命令,坚持执行任务,尊重和盟友并肩作战产生的纽带。
他心念一动,驱使半人马巨怪开始爬树。他甚至不需要发出指令。它大步跳跃向上。肢体上那些额外的关节让它的动作看起来摇摇晃晃。他没法用自己的身体来应对。他也没法这么移动。
妮莎似乎不太自在。
他探出头,在双重视野里看到了树枝之间的间隙,一半是他自己的视野,另一半是那个非瑞人的视野。“做好准备。”
“准备好了。”
非瑞人半人马巨怪跳了起来。自由落体带来的瞬间失重感贯通卢卡全身。半人马巨怪落地时,他们都向前冲去。这冲击让卢卡的脊柱发出响声。
半人马巨怪跳到了一个平台上,这个平台长在另一棵没有枝杈的树上。这个平台看起来像是有金属支架的真菌,上面盖满了发着绿光的地衣状的物体。
半人马巨怪将其锋利的前肢插入树里,继续向上攀爬。卢卡身体前倾,将他的重心贴近半人马巨怪的背。他能感觉到这只野兽在攀爬时全身都在用力,它的有机心脏激烈地跳动着,金属关节也因卢卡和妮莎二人的重量而嘎吱作响。妮莎紧紧抱住卢卡,她纤细的胳臂环抱着他的腰,她的脸贴着他的背。
他觉得,让他心烦的只有她的脚:她尖尖的鞋跟扎入这个半人马巨怪的身体,令他自己的肋骨也感到了疼痛。
他以前没有那么高大强壮。以前,在他还没到青春期长身体之前,一群大男孩把他逼到角落里。他知道自己与众不同,但他不明白怎么回事。某种程度上来说,其他男孩感觉到了这点:有一道隐形的屏障不让他成为他们的一份子。他们逼他。五对一。他决定撤退,但他们把他绊倒了。拳如雨下,他蜷缩起身子,必须做出选择:是保护头部还是保护肋骨?他双手抱头,忍受着。
当然,他后来报仇了。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。
他想让妮莎停下。后跟不要用力,停下。
他知道她必须用力。她当然得这么做。那不是他的肋骨。他什么也没有说。
猎者迷林似乎在他周围喃喃自语,就好像有无形的风搅动着树枝。但是没有一丝空气吹动他颈部的汗毛。孢子飘落,在旋转中发着绿光。
小眼球就像木头上的节疤一样隆起,转动着观察卢卡和妮莎通过。蕨类植物展开了锋利的叶片,似乎想品尝他的血。像是螃蟹一样的小型金属生物在油腻的池子间快速移动。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关联性,在这里穿行的非瑞人和猎者迷林依靠金属藤蔓相连。就是说,有一些东西主宰了整个生态系统……
想象一下这种力量……
一道白光闪过。
“小心!”飘萍喊道。她突然出现在他们对面的一棵树上,紧紧抱住树干不让自己掉下去。
卢卡赶紧环顾四周,检查是否有危险情况。
皮质飞翼在他的上空突然张开。一个非瑞人怪物俯冲而来,用滴着烁油的爪子攻击妮莎的面部。妮莎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他,用另一只手去够自己的剑。卢卡想转身抵御这个生物,但是它就在正后方。他无法在牵住这个巨怪的同时战斗。
这个怪物调过头,攻击妮莎抓住他的那条手臂,撕扯她的手不让她拔剑。
卢卡用意识和非瑞人半人马巨怪沟通,下达命令“保护我”。它照做了 ,但不是用卢卡设想的方式。血管状的线缆从它的躯体中伸出,刺入他的皮肤,扭动着穿过他的肠子,绕住了他的脊柱。这应该不会造成疼痛。也确实没有造成疼痛。这不是我的意思。每根纤维都留下了寒冷的麻木感。卢卡感觉到自己和它合而为一:他的脊柱获得了支撑,他的骨头被托住。
他转过身来。他的手臂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,他抽出自己的叉子。他用力掷向攻击者。他的叉子把那个吃惊的非瑞人怪物钉在了树上。油状的血溅满了他的脸。他把叉子拽出并收了回来。那具尸体滚到了地上。
内脏色的食腐动物发出了快乐的呼喊,全都围了上去。只有适者才配生存。
飘萍站在自己的那棵树上看着卢卡。“我在这里毫无用处。”她自言自语,然后又闪了一下。她时空转移离开了。
妮莎恐惧地看着他,她的绿色双眼睁得大大的。她的脸上全是血。她是不是脑袋受伤了?头皮上浅浅的伤口有时会导致大量失血,看起来比实际上要糟。但如果她头部受到了重创,她就不能再战斗了。他必须知道还能不能依靠她。他伸手把她的头发往后撸。她本能地向后退去,然后摔了下来。他抓住了她。她下落的力量使得半人马巨怪拉紧了和他体内的连结。它在他体内扎下了根。
妮莎不再挣扎。她四下看了看,似乎在找可以落地的地方。但什么也没有:只有光滑的金属树干和不断下落。她可以继续,也可以放弃并时空转移走。她继续坚持。她皱着眉,嘴唇变得紧绷。
半人马巨怪,以及他和它的联系,救了他们俩。
他和妮莎到了猎者迷林树冠上的一处高地。这里更明亮,更炎热,黄色也更丰富,就像是舌头上的黄油。非瑞人攀爬的那棵树变窄了,现在树枝细到会在他们的重量下颤抖。
你应该获得力量。你很强壮。在这里,力量就能获得回报。弱者会被淘汰。
他不知道这对妮莎来说是否和对他来说一样明显。他们到达了一处高地,现在要再次像在地面上一样在平面上移动了。他们可能要这么移动到树林的边缘。交织在一起的树枝,像木头一样扭曲,但它们由金属和血肉组成,形成了一个生命体可以穿行的道路网络。树叶发着微光,随着树的一呼一吸,拳头大小的气孔一张一闭。浆果,大小如同砍下的脑袋,成串地悬挂着。内脏似的粉色花朵像是在肉铺里那样排列着,滴着黑色的烁油。
他之前没注意过它们居然那么漂亮。
这个半人马巨怪从一棵树跳到另一个棵,重重地落在另一个有支架的蘑菇平台上。卢卡命令它收回卷须。它毫无抵抗地照做了。他下到了平台上。妮莎看着他的肚子,但是没看到任何非瑞人曾在他体内的迹象,只是他的衣服上有一些破损,这原因可能很多。甚至没有一滴血弄脏衣服的纤维。
妮莎走到了平台的边缘。她四下搜寻,好像在找路。她摇了摇头,什么也没找到。他有种感觉,如果有岔路出现,她就会建议双方分开走。但是没有岔路。在茂密的绿色植物之间,他只能看到了一条向前的路。那么,她的选择只有和他一起走或者时空转移离开。那个非瑞人的意识告诉他,这条是正确的路。
妮莎在他旁边走着。她只是把手指缠在一起,用力伸展手臂,然后看向上方。“我还是看不到出口。”
“就在那里。”他的背上能感受到太阳赐予万物生命的温暖。不开玩笑,当他想到这个时,他觉得这些树是完美的有机体,又大又壮,还不需要太多营养。你就和它一样。别人给予你什么,你就拿什么。你充分利用自己有的东西。
这条路通向一个类似括约肌的开口。它张开着,在昏暗中喘息。
“走吧。”他走了进去。
“等等……”妮莎追上来,然后停了下来。
开口在他们身后关闭了。妮莎转向他。她用怀疑的眼神扫视了他,但是什么也没有说。
他继续往前走。那个非瑞人半人马巨怪在他们前面服从地小跑。
这条通道的气味让他想起了战场:充斥着血和排泄物的味道。他周围昏暗的墙上发出叶片的病态绿光,通道的表面上长满蕨叶,它们向前摆动,就像肠道里的绒毛。
妮莎不情愿地跟着他走。她随时准备批评他,但看起来她没有更好的计划。靠着他,他们两人才能到这里,可以说她完全是个累赘。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妮莎要加入这次攻击。
没有能力的人就应该让开,让更聪明更无情的人上。
他一直相信应该施行精英统治。优秀,能力强,训练刻苦,天赋过人:这些就是他能升为特种部队队长的原因。
他衣服和皮肤之间的某个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。他把手指伸进衣服上的洞里,以为能抓住一只蚊子。
他的手指被抓住了,那是个软软的东西,像吸盘。
他瞥向身后。妮莎正在检查这条通道里有没有危险。她没在看他。
他朝着衣服上的洞往里看去。他的身体里还留有一些非瑞克西亚的细根。现在,它们亲吻他的手指,就像海葵一样。
如果你不会感到痛苦和恐惧会怎么样?如果你只会感到确定性和归属感——你知道你做的事情是对的,因为做的人是你,这种感觉如何?
“发生什么了?”妮莎问。
卢卡内疚地抽回了手指。他跟妮莎说过,如果他因为和这个非瑞人憎恶怪的连结而受到物理伤害,那么他就放弃连结。但那些精巧的卷须,在他的指尖潮湿地跳动,一点也没伤害他。他觉得自己更健康了,更强了,更自信了——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感觉到自我的存在了。
他对着妮莎微笑。
“前面在爬上来的时候,你可能弄伤了我的肋骨。”他说,“抱我抱那么紧。你是不是害怕了?”
妮莎皱起了眉头。“你确定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对的?”
“非常确定。”
他周围的墙发出了满意的叹息。他往深处走去,向着那声音走去。妮莎是不是也听到了?他觉得自己可能停到了说话声。不是对他耳语,而是喃喃自语。也许他们会遇到其他鹏洛客,也是在最初攻击中分开的。但是他想,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会遇到敌人。
他本以为,在这次攀爬之后,在几场战斗之后,他会感到疼痛,但实际上没有。他的膝盖没感觉什么异样,他的髋关节也没什么不适——就好像它们自我改造成了更强壮更有效率的形态。
变化中产生强度,灵活中出现力量。只有获胜才有意义。
一大群类似水蛭的生物从他们周围的绒毛中出现。它们的身体十分尖锐,牙齿闪着光。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卢卡。那个非瑞人半人马巨怪立即行动,把这些柔软的生物压碎。
一阵闪烁,飘萍出现在他们身边。一刹那间,她似乎有些困惑,但立即投入行动。她拔出剑,剑身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,砍断了那些生物。
“才出虎穴,又入狼窝。”她喃喃自语。
妮莎用自己的剑剁开了这些生物,在它们爬到自己腿上之前就把它们踢开了。卢卡甚至没有拿出他的叉子。它对这些小生物没什么效果——这些生物太小了,他可以直接抓住它们,然后把它们扯为两段。他的手,他的手指,感觉很锋利,很有金属感。他想不起改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,但一定是最近的事情。他可以用自己的指甲划开这些生物,让它们紫色的内脏滚落一地。不过他们继续前进。
他们脚下的地面出现了起伏,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走进了母兽的体内。它就伏在这条通道的地上,体内的幼兽就像身上的一个个小疱。地面开始扭曲,生出牙齿,好几张嘴在他脚边张开。
飘萍大喊一声,冲出了那头野兽的巨口。
妮莎拉起他的手,拖着他往前跑。两人也跳出了这野兽的巨口,落在了前方更平坦、更干燥、更加金属化的地上。
他们身后的母兽抬起身子,将非瑞人半人马巨怪卷在中间,然后将其吞下。它痛苦的、愤怒的疼痛贯彻卢卡全身。他怎么会觉得这个生物是机械的,是没有感情的?不,它被制伏了,躺着,等待他,评估他……
“别去!”妮莎说,“别管它了。”
但他身上出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,他向前跳去——仿佛无视重力,纵身冲向那个生物的巨口。这些改变也没那么坏,妮莎。它们很有用,比任何东西都有用。
他的指甲闪着金属的光,非常锋利,他的手也非常锋利,他直接切开了那个母兽。他扯下一块肉喂给他的非瑞人。那个本想诱捕他们的生物,现在被他一砍为二,身上满是黏液,在濒死的痛苦中抽搐。随着它完全死去,它动脉里液体的喷射也逐渐变慢。它的幼崽四散而逃。
那个非瑞人半人马巨怪踉跄向前,然后躺下,感激地匍匐在卢卡脚边。
飘萍从衣服上切下一条白布,包在妮莎前臂的伤口上。应该是其中一个水蛭状的生物咬下了一块肉。
“你还能继续前进吗?”他试图同情她。只有幸存者才配活着。强者有权力杀掉弱者。那是职责。
“我们应该时空转移离开这里。”妮莎说。
“我们就快到猎者迷林的中心了。”卢卡说。
妮莎狠狠瞪了他一眼。“我们要努力离开。去时空表面。”
卢卡皱起了眉头。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标什么时候变了。到底变了吗?他以为自己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前进。他一边思考这个问题,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和手。很显然,问题是他为了战斗,把手伸入那个生物的体内,结果导致到处都有咬痕。他当时没有留意到,现在这些伤口不疼了。它们已经开始结痂,每一处伤口上都形成了厚厚的黑色痂。
“你怎么看?”最终卢卡问飘萍。“你和其他鹏洛客联系过吗?我们是不是应该撤退?”
飘萍犹豫了一下,然后摇了摇头。“我在努力保持稳定时,见过这个时空许多东西了。其中之一就是弗霖凯。”
卢卡揭开了一处痂。然后他在其中看到了像蛆虫一样的东西在蠕动。在那之下,他的尺骨在发光,金属的光泽。他感到惊讶,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不疼。
“弗霖凯。”妮莎重复着飘萍的话。
“是的。”飘萍说,“我们接近了。你们接近了。而且我想弗霖凯还没从凯德海姆之旅完全恢复。我们应该解决他,不让他再伤害其他人。”
“这不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。”妮莎说,“我们应该去和其他人会合。”
这一次卢卡同意她的看法。“这背离了任务。”
“这是个机会。”飘萍说。然后,白光一闪,她身不由己地时空转移走了。
妮莎似乎在思考。“我想即使我们努力,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其他人。如果我们能杀了艾蕾侬的一大盟友,说不定能让他们成功的机会大增。”
卢卡考虑着。都到这里了却不攻击……
妮莎打量着他,似乎评估他作为盟友的价值。“怎么走?”
他们前往猎者迷林中心的旅途轻松多了——不知是因为没有守卫,还是有些巨型且更具攻击性的东西吃光了所有小型的怪物。厚重的低语声,完全无法理解,它们很响,让人根本无法思考。
卢卡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妮莎没有展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安。也许她比他以为的要强多了。
猎者迷林墙上排列的绒毛全都在舞动,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将它们拉向中心。在弗霖凯的房间内,绒毛更粗更长,也更苍白,并且发出黄白色的光。地面下陷成一个深洞,像是海星的嘴。他听到金属相碰的声音,绝对是刀剑声,随后是招架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。然后他看到了他们。
天花板上挂着怪物的头骨,弗霖凯和一个非瑞人妖精在其下方战斗。这个妖精似乎和铜质金属板融合在一起。她根本不需要剑。她的胳臂就是剑。格莉莎。这是她的名字。他曾短暂地和她打过交道。弗霖凯比她高多了。他有十二英尺高,浑身是金属、骨头和挂着的肉。他用肌肉发达的手臂压着格莉莎,就好像要用他的巨爪把格莉莎钉到地里。格莉莎笑着闪到一边,她的笑声产生了回音,她扭动的铜绳头发在身后飘动。
卢卡不知道他们是在战斗还是在打闹。
格莉莎绕到弗霖凯侧面,用她手臂上的剑砍向他长满毛的肩膀。弗霖凯迎向她,再一次挡下了她的攻击。卢卡从未见过如此欢愉的战斗表情。在地上摆动的苍白绒毛上,他们两个在跳舞,几乎是在飘动。
妮莎抓住了他的手腕。她低声说:“我们两个有可能解决弗霖凯。只是有可能。但这次是弗霖凯和格莉莎。”
“他们是两人,我们也是两人。”卢卡说。
妮莎看着他,目光锐利。“卡娅说她一个人堪堪能对付弗霖凯。”
“我们能做到的。”
“你在听我说话吗?”妮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。
“我们也有盟友。那个非瑞人憎恶怪。”
卢卡没多说一个字,直接发起了冲锋。妮莎在他身后,发出了一连串咒骂,她的用词甚至会让茜卓脸红。但她还是紧紧跟上。他好像知道她会这么做。她不会让盟友独自面对敌人。
卢卡直接冲向格莉莎,妮莎则对上弗霖凯。
格莉莎转过身,发出嘶嘶声,举起爪子抵挡攻击。卢卡不需要武器就能攻击她——他也有自己的爪子。他和格莉莎互有攻守,然后格莉莎咧嘴笑了。他们真是好对手。他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,上一次还是在紫铜军里参加拳击比赛。格莉莎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。他能听到自己在笑——纯粹因为快乐而笑。
卢卡绊了一下。
格莉莎向前冲,准备用手臂上的刀刺穿他。看起来他是有意的!他不想战斗结束。
他使用了灵绊。他的非瑞人盟友加入了战斗。加入我,他对这个非瑞人发出指令。他渴望它的力量,它的强壮。这个非瑞人和他合体。它的卷须扭动着进入他的身体。他体内留下的小根迎了上去。他能感觉到那个非瑞人进入他体内,然后变成了他。他的皮肤就好像熟透了一样裂开,似乎早就为这个变化做好了准备。他的身体像开花一样展开,他的肋骨张开,那个非瑞人寄宿进去,它的手臂成了他的手臂。
它会一直服从他的命令。会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的性命。非常忠诚。它对他全方位地服从。
他的脊柱成了它的脊柱,它的腿现在支撑着他的身体,他现在比格莉莎高大得多。他仍然拥有自己的手臂,更锋利也更灵巧,但是那个非瑞人的手臂现在是他的第二组手臂,他的攻击范围变得更广了。他总是觉得他的武器和自己是一体的——现在确实是一体了。他刺向格莉莎。她发出明亮且振奋的笑声,又回到绒毛上开始舞动。
卢卡和格莉莎的战斗使他逐渐靠近妮莎和弗霖凯。妮莎的表现不算差。魔判官的身上有十数道伤口,里面流出了脓水。
“抓住那个妖精。”弗霖凯用刺耳的声音说。
妮莎瞥了他一眼。然后她又瞥了一下,她感到恶心和恐惧。她后退了一步。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处于人数上的劣势。
卢卡走向妮莎。他和半人马巨怪合为一体,相结合之后,它们都变强了。妮莎小心地撤退,愤怒和恐惧最终取代了表情上的厌恶。最终,她害怕他。尊敬他。
事情本就该是如此。强者胜过弱者。这就是生命的意义。这就是活着的逻辑。当他的灵绊初次展现,他的同胞转而对付他时,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。他一直知道,自己要成为的是出拳的人,而不是挨揍的人,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类人。一类人忍气吞声,另一类人重拳出击。妮莎稳步退回他们一路走到弗霖凯房间的通道里。妮莎手中拿着剑,随时防备他的攻击。看起来她在思考,在决定是要留在猎者迷林还是时空转移离开。他必须立即抓住她,不让她逃走。他举起手,冲向妮莎,为锐利的手感到高兴——他不需要武器,他本身就是武器。
飘萍忽然出现在他和妮莎之间,她本能地举剑招架。他的手猛力下砸,但她挡住了这下攻击。她咬紧牙关扛住了这力量,并把他推了回去。
“卢卡?”然后她的战斗怒火也变成了困惑。“妮莎,快跑!”
妮莎用痛苦且愤怒的眼神看了他一眼。
然后她跑了。
“该死的九层狱界,别这时……”飘萍说到一半又消失了。
格莉莎对他微笑,她下巴到脸颊可见的机械展示出了她原始的美丽。他赢得了这种美丽。他一直知道自己与众不同,他有能力和动物产生连结。他一直知道自己更优秀。他可以回家,现在那里没有一只怪兽是他的对手。
他终于成为了真正的自己,成为了他注定要成为的样子。
“等等。”格莉莎说。卢卡停下,等待下一道命令。“找到那个妖精,卢卡。但不要杀她。新非瑞克西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要用到她。”
他听到身旁弗霖凯如咆哮一般的低沉笑声,他能间接地感受到格莉莎从他的自信中获得的快乐,他发现自己在微笑。猎者迷林很大,很美,很可怕——现在是狩猎的时间。